[時尚影集] Project Runway台面上的自信

這一篇，我想說的是東方人與西方人的自信差異。

即使project runway到現在已經播到第三季，總是還有小朋友會反應說，節目中設計師在台上面對評審的狠毒批評，跟現實學校生活裡他們面對評圖時的狀況其實根本一樣，甚至還要更加慘烈。

關於這個問題，已經不止一次出現在教師群的對話之中了。看過節目的人大概都知道事情不會那麼順遂，必然會有各種出於意料外的狀況出現。很多設計者的衣服在製作過程中，經常歷經慘不忍睹的意外，有時情緒信心甚至都相當低落，但下一刻等到衣服出現伸展台上時，設計者總是神色自若信心滿滿，非常有信心的訴說自己認為最好最滿意最有特色的那些部分，並且認定自己一定因此可以晉級。

看過三季後，以我淺顯的服裝資歷與背景，常常都會覺得有些衣服怎麼可以那麼可怕嚇人，覺得穿那些衣服的model真可憐，不過也真佩服他們的專業跟敬業，那麼厲害能夠將爛衣服走得有神有料。即使自己作出來的實在是一件奇爛無比醜到爆的衣服，設計師還是面不改色很鎮定的面對質詢，甚至反駁評審說法來個大反擊，很少看到設計師會不滿意自己的作品，在台上看著作品露出沒信心的神情。你看著他們，真會覺得他們充分瞭解到比賽一上台就是要拼生死，如果不能捍衛自己的想法，那麼就得款包袱收拾行李回家暗自流淚。

相對於西方人如此善於也勇於運用言語表達自己的想法，遇到不同意見時更會捍衛自己的說法，以期讓對方充分瞭解自己的想法與意念。關於這點，一般大概會歸功於西方社會的人格教育強調個人特質的獨特性，養成他們總是強調自己與他人的不同之處。畢竟唯有努力凸顯自己與他人的差異，才能在眾人之間顯露自己的鮮明特質。如何能夠啟發剛進入媒傳的小朋友在口語轉述的說這個特質，常常會在教師群的私下討論中出現，成為一個非常被要求與重視的教育啟發。

如何讓他們能像西方人那樣有自信，一開口將流利的將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，是表達，精確動人而又適當的傳遞想法訊息，而不是說。到目前為止，我遇到的小朋友經常都只是說，我們生長環境中接觸到的教育體系一直強調團體主義，因此相當程度的壓抑個人特質的凸顯，也讓大家非常非常不善於也不知道該如何準確表達自己的想法。小朋友們千辛萬苦嚅囁的吐出一兩句話，就認為已經能表達他的想法了。但其實一點也不，甚至常常說了沒說更糟。因此，在媒傳大一上學期剛開始的評圖中，非常要求學生講出自己的想法，甚至規定得要講滿幾分鐘，說不完就不能換下一個，藉此訓練他們開始開口講話，在開口講述的同時又能夠掌握自己所講的主題內容。

我當然希望他們能夠每個人都善於將自己的想法清楚的告訴大家，不過這種事還是需要一點時間，畢竟過去的學習環境中他們實在不太有機會需要自己發表想法，即使有也是有限的機會與時間。況且他們通常不需要強調出自己與他人的特質差異，因為他們的興趣喜好比如畫漫畫、作模型、拍照等，跟同學相比本來就存在有顯著差異，因此更不需要開發這方面的特質。等到他們進入媒傳之後，突然間面對身邊都是類似喜好興趣、雷同特質的同儕們一起學習競爭，開始需要做出自己與他人的區隔時，對他們而言是很困擾甚至不知如何抉擇，很多人第一次面對評圖必須上場說出想法時所顯露的緊張焦慮，壓力指數之高常常令教師群訝異不已。

當然沒有自信，沒有適當訓練場合，沒有技巧轉述想法概念的這群小朋友們，經過一個學期常態性的評圖磨練之後，大概都能夠開始摸索出屬於自己的語言模式，至少都能在評圖時大致說出想法，並且開始會出現讓我腦海產生一如project runway奮力為自己辯解的相似場景。嘿嘿，這時候教師群當然會清楚他們的進展，於是經常來個反其道而行，出其不意的增加一些限制，比如一分鐘說完，比如三句話，比如用動作，比如用圖面，甚至是根本不讓他們說話，直接把重點回歸到最重要的作品本身。

即使是我自己，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同時具備學生與老師的身份，但是當自己做出爛設計時，面對評圖老師時我還是一樣會沒有自信，不過表面上會隱藏自己的情緒反應。並且會在評圖時以概念說法、圖面繪製或模型作法等方式，轉移別人的注意力同時提高自己的自信心。當然，建築面對的是一群學院派愛說邏輯與論述，幾乎沒有能力作實務設計的蛋頭們，如果不是順著他們的意思，就是當面跟他們嗆聲，我不是金老闆，他是我在東海裡見到的極少數例子，敢當著蛋頭們問他的問題時，當面嗆聲說因為他要過，如果不畫這些圖他不能過之類的話，那個面前一排蛋頭們卻無人敢回話的氣勢跟場面，一直是我印象很深刻的畫面。

畢竟在東海，大家很多時候都已經厭煩了蛋頭們所謂的邏輯或者議題思考，聰明一點的會在說法上尋求一個圓融巧妙的說詞，搭配趣味動人的PP求過關，設計最後可以被扁平化成為一種論述說法。不然就是在蛋頭們要求的理想範圍內作到自己想也可以作到的程度，剩下的要不就於評圖時稍加辯解，不然就根本連回話都懶了。畢竟，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研究生不過就是為了那一張碩士學位文憑而賴活，可以低調點獲得文憑一切過程的辛酸苦難就算了。反正口頭上被批挨罵身體也不會少一塊肉，激烈熱血的辯解自己想法設計的當然很勇猛，但可能會因此惹得蛋頭們不爽，說不定那紙文憑就這麼飛了。

我個人把進東海當作是為了興趣而念，以金錢與時間的投資而論，都要算是一場奢靡而華麗的實踐。我常跟別人說，其他研究生面對的是他們人生的第一個碩士學位，所以戰戰兢兢的做事。但是我已經有了一個，再多一個碩士學位，不過就像集點印花一樣，不會再有什麼大效用產生。因此，對於喜歡跟不喜歡的事情，我經常都是很明顯或強烈的表達自己喜好。對於蛋頭們我始終有種退開的敵對心態，也因此在評圖時始終不得安然過關，印象中幾乎都是要有一番時間的往返討論，說討論是好聽，很多時候是很想把模型往那些蛋頭頭上砸下去演出全武行。

畢竟談到建築，很多人是很自我中心主義的，只有他認為的才是對的，只有他想到的才是最深入的，只有他切入議題的推論邏輯才是最完美精闢的，建築師通常還是很認為自己是優於其他領域的創作者，甚至優於比他晚接觸建築的人們。所以我常會覺得，其實他們口中最好的建築，就是那些永遠沒蓋出來的紙上建築，那些存在於腦海想像中的空口白話精彩畫面，那些用偉大理論堆砌建構出來舉世無雙的邏輯推理。但是那些，完全不能在現實的世界中經得起摩擦力的檢驗，也因此我老是覺得蛋頭們其實是不能接近現實的一群。

這一群不得接近現實的建築天才美少年但年華老去的蛋頭們，他們存活在自己想像的世界中，以畢生心力與才華盡力打造自己想像的完美世界，同時也將自己禁錮在那個想像的牢籠之中，像是泡在福馬林裡的動物，永遠年輕美麗動人但已經滅絕。有了光接觸到現實，一切努力就會見光死完全被打回原形。只是造成這樣的，我其實認為是喪失了自信，無法再從容面對別人的質疑，也沒有氣力再在現實中捍衛自己的想法與理念，而不得不選擇自己將自己進入福馬林的酒精缸中。
偶爾出現在福馬林中的小氣泡，只是提醒他們自己曾經有過多麼意氣風發的年少自信。

說起來，我的小朋友們比起我跟那些蛋頭們，都還要更有自信哩。